云上花海

从贵州毕节市七星关区出发，沿高速公路往西，车窗外闪逝的景致，让我恍若身处苍茫的海洋。

此行的去处叫韭菜坪，位于赫章县境内，因“一峰中峙，九岭环绕”，又名九龙山。山和坪是不同的概念，我起初弄不明白，既然叫“山”，又何以言“坪”？直到亲眼所见，才万分惊讶：在这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山上，竟然有如此宽旷的平台！韭菜坪有大小之分：大韭菜坪以十万亩韭菜花闻名，是“中国野生韭菜——多星韭之乡”；小韭菜坪则以“贵州屋脊”闻名，主峰海拔两千九百米，为贵州之冠——确切说，我们是到了大韭菜坪的山脚下。

上山的栈道蜿蜒曲折，时缓时陡，足有五百多级。一路上，但见群岭逶迤，岚烟浮动，山风掠过，飘来花的清香。我的目光不由往步道两边的崖壁上搜寻，在杂草丛中，在岩石缝里，有那么数株野韭探出头来，长势并不丰茂，但花骨朵已完全绽开，在风中微微俯仰，如颔首，似招呼。我赶紧掏出手机拍照，朋友笑着说：“等到了坪子上头，你还不乐疯了！”

俯首躬身，爬上一段陡坡，待抬起头来，哇！一片壮阔无边的花海撞进眼帘：肆意渲染的花丛，酷似三维的织锦，在箭竹茅草的簇拥下，在山风云雀的伴唱中，沿着坪子起伏的山地，自由地、率性地蔓延铺陈，遥与云接。

我以往在田间地头见过的韭菜花都是白色的，而在这里，怎么会变成紫色呢？真不知其中有什么基因密码。也许，是高原的寒山瘦水、灼日罡风，铸就了它鲜明的特质，来展示一种不能忽视的存在吧。

山风拂过，韭浪翻滚。我们沿着花海栈道，登上一个地势稍高的山丘，立在一旁的标牌告诉我：海拔两千七百七十七米，贵州第五高峰。站在山巅，适宜于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鹰。对，凌空盘旋的鹰。你一定看见，这峰顶像一个火山口。但，从火山口喷涌而出的，不是红色的岩浆，而是以绿、紫色为主的“颜料”。这些颜料搅和着、浸润着，自上而下地漫流，悄悄凝固在周遭的山坡上。或许，你还会发现，脚下全是星空的倒影，底幕绿幽幽的，那紫色的精灵，太像仙女的眸子啊！

极目四望——面东，花海向远处延伸，步道没有跟进，那份旷远的静美，可以融化心底的积郁；面南，白墙灰瓦的民居，散落在峰峦谷壑之间，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；面西，连嶂竞起，群峰耸翠，好一幅“万峰藏云下，人在云上行”的水墨画卷；而面北，隐约可见生机勃勃的赫章县城。

在凉亭小憩间，朋友介绍，早些年，常有人潜入这里乱挖滥采野韭。当地群众自发组织“护花队”，多方奔走呼吁，催生了《毕节市韭菜坪景区保护条例》。我听后不胜欣慰。

时近中午，年长的朋友早已汗流浃背，不断催我们下山。我不得不跟着队伍去坐缆车。上了轿厢，紧闭双眼，凝神屏息，任由厢体沿索道下滑。许久，我偷偷睁了一下眼睛，但见窗外白云悠悠，像棉花糖一般，轻柔、素淡，似乎伸手即可逮住……不知为何，起初的那种晕眩感瞬间遁走。

忽然间，想起陶弘景的那首诗：“山中何所有，岭上多白云。只可自怡悦，不堪持赠君。”于韭菜坪而言，让人怡悦而不便赠予的，何止是净洁的白云，更有那云上绚烂的花海。

原刊于《 人民日报 》（ 2024年09月04日 第 20 版）